【原文】
何谓难易？先儒谓克己①须从难克处克将去。夫子论为仁，亦曰先难。必②如江西舒翁，舍二年仅得之束[插图]③，代偿官银④，而全人夫妇；与邯郸张翁，舍十年所积之钱，代完⑤赎银，而活人妻子，皆所谓难舍处能舍也。如镇江靳翁，虽年老无子，不忍以幼女为妾，而还之邻，此难忍处能忍也。故天降之福亦厚。
【注释】
①克己：约束自己。
②必：一定。
③束[插图]（xiū）：咸猪肉。这里指学生赠送给老师的谢礼。
④官银：这里指官府的税赋。
⑤完：这里指偿还。
【译文】
什么是善的难易？儒家的圣贤说要想约束自己就一定要从难以约束的地方开始做起。孔子在论述“仁”的思想时，也说过要先从难做的地方做起。一定要像江西的舒老先生一样，用自己教学两年所得的报酬，替别人偿了官府的税赋，从而成全了别人的夫妇。还有河北邯郸的张老先生，用自己十年所积累的钱财，替别人偿还了赎罪的银子，救活了别人的妻子，这些就是将难以割舍的东西施舍给别人。再比如江西的靳老先生，已经很大的年纪，还没有儿子，但是还是不忍心纳年幼的女子为妾，而是将她送回了家，这就是在难以约束自己的情况下控制住了自己。所以上天降给他们的福泽也一定很深厚。
【解读】
在这段里了凡先生主要讲的是做善事的困难和容易。“先儒谓克己须从难克处克将去。夫子论为仁，亦曰先难。”仁是儒家学说的核心思想，而要想达到仁的境界，就必须先做到克己复礼。从这里可以看出来，其实克己复礼就是要求人们要有一颗仁爱之心。所谓的克己复礼就是指努力约束自己，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礼的要求。
克己复礼主要在于一个“克”字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约束和克制自己，遵守一定的道德准则或原则，并且控制自己的私欲。古代的圣贤们认为，一个人想要控制自己的私欲，就一定要先从最困难、最难以控制的地方开始控制；孔子在论述仁的时候也说：“仁者先难而后获，可谓仁矣。”这是为什么呢？因为只有从难处下手，才能体现出仁者的勇猛之心，所获得的功德也最大。做善事也是一样，只有做那些会让自己纠结、痛苦，让自己感到为难的善事，才能真正积累更大的功德。了凡先生为了说明这个道理，列举了三个例子作了详细的说明。
第一个是讲的一个江西的舒老先生的故事。江西的舒老先生在外地教书两年后，和跟他一起教书的人乘船返回家乡。在中途休息的时候，舒老先生上岸去散步，但是却听到一个妇女哭得很悲伤。舒老先生是个善良的人，于是就去问那个妇女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。那个妇人告诉他，自己的丈夫欠了官府十三两银子，如果不能还上的话就要被关进大牢了。可是他们家十分地贫穷，根本就拿不出那些银子，她的丈夫不想被关进大牢，于是就决定把她卖给别人当奴婢，可是这么一来她那年幼的孩子就没有人哺育了，因此她才十分地伤心。
舒老先生很同情她，就决定帮助那个妇女。他想，和他一起乘船的教书先生就有十多个，只要每个人拿出一两银子那就足够帮助这个妇女了，于是他就去和与自己同船的同伴说了这件事情。他本以为都是为人师表的人应该都会伸出援手的，可是在听到他的提议后，那些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助，并且劝他也不要管这件事情。但是舒老先生不忍心见死不救，于是忍痛拿出了自己教书两年所得的所有报酬给了那个妇人。舒老先生的家业很穷，等到他回家的时候他们家都已经没米下锅了，他的妻子还埋怨他为什么没有拿钱回来。于是他就把帮助那个妇女的事情告诉了他的妻子。他的妻子觉得他做得对，就不再抱怨了，并且主动去挖了野菜拿来充饥。晚上睡觉时，听到窗外有人喊着说：“今晚吃苦菜，明年生状元。”舒老先生和他的妻子听到了赶紧起来，披上衣服向天拜谢。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叫舒芬，长大果然中了状元。
第二个讲的是邯郸的张老先生的故事。张先生没有孩子并且家庭生活困难，但是他却用十年的时间积攒了能够装满一个储蓄罐的铜钱，这是他和他的妻子养老用的。有一次他的一个邻居触犯了刑法，但是却不想坐牢，因此只能向官府缴纳一大笔银子来赎自己的罪过。可是那个犯人家也很穷，为了能够免除牢狱之苦，无奈之下那个犯人就决定把自己的妻子卖掉来筹钱。但是那个犯人家有三个年幼的孩子，张老先生担心他们失去母亲之后不能够活下去，他实在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，于是就和自己的妻子商量，决定拿出积攒十年的铜钱去赎回那个犯人邻居。但是他的钱并不够，因此把他的妻子唯一的首饰——一个簪子也给当了，这才凑够了赎金，救出了邻居。就在这一天晚上，张老先生便梦见神仙抱着一个孩子来送给他。当年，张老先生的妻子就生了一个男孩，取名叫张弘轩，其后代显贵无比。
第三个讲的是浙江的一位靳老先生的故事。他和他的妻子结婚很多年，但是一直都没有孩子，直到五十多岁依然膝下无子。他的妻子很过意不去，因此变卖了自己的首饰，想要把一个邻家的相貌端庄、美丽的女子买来给靳老先生做妾并传宗接代。靳老先生的妻子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对丈夫说了，本以为能成功，却没想到被靳老先生严厉拒绝了。靳老先生说：“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家能够有人继承香火才打算为我买妾的，我很感激，但这位邻居家的女孩，她小时候我就经常抱着她，希望她能找个好男人，幸福一辈子。我现在老了，身体不好，我不能玷污她，也不能够让她得到幸福。所以，你还是把邻居家的女儿还给人家，我不要小妾。”第二年的时候，靳先生的妻子怀孕了，生了个孩子。这个孩子十七岁考中解元，十八岁考中进士，一生官场顺利，最后当上了明朝的首辅。
做善事也要从困难的地方做起，这样最后才能算是做了一件大的善事，积累大的功德，获得上天的回报，而详细地阅读了上面三个例子之后，就一定能更深切地感受到这个道理。首先是看他们做善事的结果：舒老先生的儿子长大后中了状元；张老先生的后代显贵无比；靳老先生的儿子当上了明朝的内阁首辅。其次再看他们三个人做的事情：舒先生宁可自己忍饥挨饿，受世人嘲讽，吃野菜根，也不忍心看到别人家破人亡，因此舍弃了自己两年的积蓄来成全别人；张老先生为了能够保全邻居家的完整，保住几个小生命，舍弃了自己十年的积蓄和妻子心爱的首饰，使得本来就饥寒交迫的生活更如同雪上加霜一般；靳先生宁可老来无子，背上不孝的骂名，也不对美貌动心，不忍心去破坏一个年轻女子的幸福。这些做法可都是毫无疑问的大善了，因为从中可以体会到这三个人的境遇，三个人行善的时候究竟有多难，也能够体会到三个人当时受到的痛苦有多大。
正是因为他们三个人能下定决心如此作为十分艰难，所以才能看出他们行善的真心，才能证明他们行的是大善，所以才积累了那么大的阴德和功德，所以三位先生的今生以及后代，才能有如此福德，这是他们理所应得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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